任三强彻底焉气了。
        他被一群白衣战士包围，由警车开道护送到了隔离中心。
        口罩N95，罩去了大半截脸，只留着两孔眼泄气。口罩把他弄得尖嘴猴腮，侧看又是一只鸭嘴兽。挣扎、辩解都无济于事，真像一个阶下囚被追逃到手。他想竭力隐藏口罩里，感觉这张老脸还是丢大了。
        同样，只露两眼的防疫人员说，任三强你是亲密接触人员，要隔离观察14天。按手册要求，请你配合。
        砰一声，关上门，快捷酒店单间隔离。任三强投进席梦思的柔软里，无奈，躺着也中枪。他心愿没被冠状毒弹击中，飞沫只是擦肩而过，虚惊一场。
        他有自家的土办法。肥皂搓，金盆洗手。这双手有犯罪感，洗N次洗白它；飞沫的通道是鼻孔呼吸道，钻，抠，用肥皂泡沫摸，憋着气歪头让水冲，防止病从口鼻进入；酒精兑水含在嘴里仰头，水停留气门上打“啊啊”，低头喷泻出来。再来两瓣生大蒜，冲出眼泪，嚼碎含着泪慢慢咽。
        这番折腾叫任氏自我防疫，他说可以反杀病毒。
        杀毒后，任三强渐渐平静下来，脑门洞开，打开微信向群内通告。
         @哥们姐们弟妹们：我不幸在建材门市中弹。送货人刘弹不知道自己是毒弹，到处乱闯，走到哪里就扫倒一片。他就是毒王。战疫快结束了，我却倒在通往黎明的大道上。
        弱肉强食 @强哥 飞来横祸，祸兮福所倚。静静，静静，既来之则安之。期待健康回归！
        虎三刀 @强哥 强弩之末，还能伤皮。忍气不能吞声，活着就要抗争，病猫死猫都不是猫。拿起法律武器，反杀，前进进！
        哈弟娃 @强哥 强烈要求，尽快出疫，那几个官司等你出来快办!
        隔离，仅仅身躯冻结，外界音讯依然畅通无阻。三强甩开手机，陷入思量中。
想起前二十年，他在这川南小镇就是一匹角，从老家犀牛山下来就横冲直闯，行侠仗义。犀牛角以暴制暴，以牙还牙，赢了抱不平但输给《治安条例》。一条老街十处打锣九处在，出入派出所是家常便饭。
        “6·17”大地震后，他震变了——沉默寡言，爱看书了，不打牌不酗酒了，变了一种活法。帮别人拿说法，充当业余律师。
        对于叉叉裤伙伴的变化，哈弟娃解释说，地震不可怕，震了全县震醒了强哥。小镇雄狮醒了。读书时不看书，众人不读书时他开始看书。他不看金庸武打，不看琼瑶煽情，看的书全是法律书。三强邪门了！他中毒了，一到哪儿就是满口的法。路见不平一声吼，口头禅：告他噻，告他龟儿子！法治他！用法律的绳子捆绑他！那状态就差两字，旧衙门的法警：威武！威--武。
        刚才，群里各有所言触动了三强。他翻前覆后，过滤几桩心事：有人告我是私改小区套房，破坏结构，楼房震中有损伤；我要告黄大娃，赊欠钢材款，拒付！理由牵强附会，说是工程被地震损毁，不可抗拒？
        告！告告！遇到难题就学火鸡头川普甩锅，那第三方是谁？地震又不是我养的，谁在拍打地球？扣篮吃分！
        现在，刘弹带来冠状病毒，造成大家隔离，门市刚复工又关闭。生意亏本，那就告毒王！赔经济，我要反杀！不吵不打，用非暴力合作——上法庭！亲兄弟说道义算明账，一码归一码。
        熬了半天，啥都没想通透，三强肚子就饿了。看到隔离中心送来的牛奶、面包、方便面，肠胃就泛酸。来二两姜鸭面还差不多，重口味吃不了清淡食物。
        哥，你“杀”到哪里去了？快过来上灶，老妈要吃苦竹笋烧黄鳝。三妹还不知道实情，手机里喊道。
        妹妹啊，你哥遭反“杀”了，被送进了隔离中心，接收医学观察。告诉妈，说我出差暂时回不来。疫情快过了，你早该戒掉麻将哦，抽时间多照顾老妈，免得她担心我。
        笃笃笃，敲门声。门外一个高音：有外卖，自己取！
        三强开门，一大摞重叠的外卖堆放在门口。
        一箱低脂高钙的牛奶，微友虎三刀送帖：献给特能输（特仑苏）先生，祝早日康复！
        旁边居然有一束鲜花，是康乃馨夹杂百合花。莫非是恶作剧，谁来祭奠我？仔细一看，花朵上系着一个娃娃笑脸，张师妹落款。这，像一阵清风舒缓了三强的烦躁。
        几盒烧菜摆上了茶几，三强在快餐袋里又摸到歪嘴小郎酒。正好微信响了，看到了刘弹婆：强哥，对不住了！刘弹牵扯你遭软禁，我们都成了一根藤上的蚂蚱，都关了禁闭。黄大娃说酒能杀病毒。他送酒，我出菜。这十四天，想吃啥尽管点，我家餐馆啥子菜都可以送。出疫后，我为你接风洗霉。
        三强苦笑，解忧吧！小酒一瓶接一瓶，不小心就迷糊起来。
        笃笃笃，敲门声。门外一个高音：任三强，晨检了，晨检！
        哦，天已大亮。刚开门，社区医护对着三强脑门扣一枪，36.2度，正常。白衣人甜甜的嗓音恭喜道：任大哥，昨晚你的核酸检测呈阴性，但还得留守接受医学观察，请继续安心隔离。
        困境中的喜讯，三强乐呵呵地掏出手机想报喜。手机却抢先一步响了，是琼花来电。
        一声急促的花腔女高音：三强啊，我们隔离不能出门，今早瓜果蔬菜都堆满了家门口，全是上下左右的邻居们送来的。我们得记住她们的好，等你回家把打掉的承重墙重新砌回去。
        此刻，阳光正好投射过来，照在窗台的百合花上，簇拥的康乃馨特别醒目，温馨。三强控制不住双手发颤，果断地把桌上的诉状抹进了垃圾桶里。
        看窗外，防疫消毒车喷洒水雾，尘埃纷纷落地。没有纠结的天空，轻缓清爽，晨风似乎把天地清洗了一遍。
        任三强在窗口，探出一个光亮的脑袋。
        阳光聚焦头上爱抚一颗白蘑菇。

图文编辑|胥廷钰
本刊审核|张恒  刘必君